章节四
透过窗，看着壁虎卫兵正肃穆地在门外列队，莫斯奎托低头叹了一口气。玛莎得知昨夜的事后，便把自己关在房内，闭门不出，任凭丽莎怎么敲门都没用。
“请让我和我家人告别一下，一会儿就好，我会和你们走的。”
“感谢您的配合。”
卫兵长略显愧疚地敬了个礼，莫斯奎托摆了摆手，回望了眼玛莎的房门。丽莎抹着眼泪，冲进了莫斯奎托的怀里，轻声啜泣着。
“姐夫，我会当个好孩子的，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嗯，为了可爱的小丽莎，我一定会拼命回来的。”
莫斯轻吻了下丽莎的额头，走到玛莎的房前，想敲门，但手又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绳子拽住，悬在半空中，怎么也敲不下去。
“玛莎……”
莫斯奎托深吸了一口气，额头轻轻地贴在了门上。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到屋内的啜泣声，想说些什么，感觉自己一定要说些什么，却是如鲠在喉。
他不惧风雨不惧屠刀，但唯独她的泪水，他是怎么也应付不来的。
“……我走啦。”
沉默许久，这是莫斯奎托唯一能说出口的告别的话。
“你就没想过我的心情，想过挚爱你的人的心情吗？！”
正当莫斯奎托转身时，房门突然猛地一下被拉开了，玛莎伫立在门后，泪水在她那愤怒绝望的脸上肆意流淌。
“莫斯奎托你这个自私鬼！你只想着自己的大义，却全然无视我的担忧我的悲伤我的痛苦！你就这样送死去了，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玛莎擦了擦眼泪，为了避开壁虎守卫，她一把将莫斯奎托拉进房内，关上了门，深切地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
“我们都还年轻，我们都还活着，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继续远走高飞浪迹天涯！没关系的，这里又不是我们的故乡，外敌入侵是他们的事，我们就算一走了之都没问题的。的确，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我们运气好都挺过来了，但这次我真的求你了，别去送死啊莫斯奎托！”
“玛莎。”
莫斯奎托竖起根指头顶在了她的嘴前，看着她那泪汪汪的双眼，微笑着。
“还记得那位刑场上的英雄么？”
“……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玛莎愣了一下，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了红光。
“那家伙呀，无论是木枷还是毒药，他都挺过来了，救出了一位全天下最可爱的公主和她的妹妹。你说，这样的英雄会惧怕一群大肥鼠，会让他的爱哭鬼公主和朋友们遭受不幸么？”
“可是……”
玛莎又一次哭了起来，莫斯奎托环抱住她，在她的耳畔轻吟着。
“我是你的光，而你则是我的世界。你要相信你的英雄，为了守护他所热爱的世界，他的光芒是不会黯淡的。相信我，好么？”
“……嗯。”
玛莎抹着眼泪，点了点头。
几声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莫斯不舍地松开了玛莎，一个熟悉的触感却在口器边弥散。
“一定要回来。”
“嗯我一定会回来的。”
夫妻俩相视一笑，莫斯奎托正要开门，却听见壁虎卫队长在门的另一边轻声说道：“莫斯先生，你快带着家人逃跑吧，我会负担起一切责任的。你是我们的英雄，你不能就这样白白送死，我让丽莎小姐进去，你们快从窗户逃出去，通过广场上方的泄水口，快飞出去，逃跑吧。”
莫斯一听，笑着打开了门，跳到了卫队长的肩头，耳语道：“我好歹还是莫斯奎托，法兰西的前宫廷侍卫莫斯奎托。卫队长，我会跟你走的，只求你帮我做几件事。一是妥善保护好我的家人，事情一不对就让她们快点逃跑。二是绑起我的时候请务必打活结，最好能让我身子一缩就能逃出来。”
卫队长一听，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大。
“难道你是要……！”
“擒贼擒王，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卫队长捧起莫斯奎托，低头向他单膝下跪。
“我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莫斯奎托检查了下自己的装备，他拾起门后一根散发着幽幽寒光的人类缝纫针。这是他的老伙计，大小勉强可以藏在他的鞘翅里，当短矛使用。
刚被绑好放进囚车内，镇长老壁虎就来到了他的身边。莫斯奎托发现镇长的眼神有点异样，那是一种，混杂着屈辱、愤怒以及某种狂热的目光，仿佛随时都会把他吃掉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莫斯奎托。”
“什么事，老镇长？”
莫斯奎托机警地打开了一点鞘翅，随时准备从中掏出刚带上的短矛。
“等会儿一有机会马上就跑。”
“什么？”
莫斯奎托诧异地看着老壁虎，可在通往临时刑场的路上，老壁虎没再说过一句话。
出了小镇，左拐，就到了比较低洼的甬道了。甬道再往前就是下水道的出口，两旁是人类检修用的细窄旱路，污水则沿着甬道中间长长的沟槽，从铁栏杆中穿过，直接冲进金角湾。奥斯曼大军的精锐部队已经爬过了金角湾的铁锁，名义上为了万王之王的通行方便，将下水道口的铁栏杆给卸了下来，同时先用外界的树枝搭接在金角湾的铁锁之上，再铺上了木板，将其做成了一座简易桥。金角湾天堑就这样被突破了，下水道的蜘蛛弓箭手们看着这一切，敢怒而不敢言。
临时刑场就设置在甬道中段的旱路上，万王之王仅率着他的大将军们与精锐部队前来纳降，却也挤满了整个旱道，一不小心便会摔进滚滚污水之中。
老壁虎悄悄嘱咐了几句后便支退了他的所有护卫，大声命令他们拦住所有胆敢冲过来的虫豸。他独自一人拎着火把，推着莫斯奎托的囚车，走向王的大军。残破的木轮在崎岖的旱道上嘎吱嘎吱地响着，火光摇曳在潮湿的墙壁上，阴影伴随着老壁虎的脚步，渐行渐远。
“莫斯奎托，你看，这可真是壮观啊，连下水道出口的光都透不进来，这样的军势，老朽我这辈子怕是只能见一次咯。”
老壁虎开始咯咯笑了起来，而莫斯奎托还是没明白他到底要干些什么，怀着十二分的警惕心，默默地点着头。
王和他全副武装的将军们也走向前来，再严肃的面庞也掩盖不住嘴角间的窃笑。最难突破的金角湾也解决了，接下来只要把戏演完，凭着精锐就足以占领全城了。
“启禀我王，这便是杀害了十三位无辜臣民的罪人莫斯奎托。”
万王之王眯起眼，弯下腰，紧紧地盯着那小小的囚车，发现里面竟是一只小小的蟑螂时差点失声笑了起来。
别扯了，这也太瞧不起帝国的臣民了吧！奥斯曼帝国的万王之王刚想发火，突然想起来除了消失的两只，那十三只棕鼠其实都是将军们派人暗杀的，赶忙咳嗽了声以掩盖住情绪的外泄。
“辛苦你了，藩属文书呢？”
“啊，在在在，请王笑纳！”
老壁虎一手拿着火把，一手奉上了文书。那火光刺得王的眼睛生疼。棕鼠的眼睛是完全能适应的了下水道的黑暗的，便也没带火把进来，但老壁虎这火光反而破坏了他们的视觉。他不懂得是不是壁虎的眼睛没法适应黑暗，这贪生怕死的老家伙在今后统治下水道时还用的上，万王之王也不是暴君，便也忍忍算了。
“啊！我真该死，竟忘了点灯，我王您先等等，我这就去点灯！”
万王之王刚想说不必了，老壁虎竟已爬上了高高的穹顶，此等敏捷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灯？下水道有灯么？除了人类的城防遗物，这里不是什么都没有么。
莫斯奎托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刺杀王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也没再细想。棕鼠们正聚在一块抬头看着老壁虎，全然没注意到自己。他偷偷地缩了下身子钻出绳索。囚车的缝隙很大，他轻轻松松地就从阴影处溜了出来。
能得手！正当莫斯奎托打开鞘翅时，穹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Boom！
穹顶的砖块在众人的脑袋上炸开，同陨石般飞速坠落，避闪不及的棕鼠哪怕穿戴着铠甲也被砸得脑浆迸裂。
“哈哈哈！这就让你成为奥斯曼先王！”
老壁虎将火把奋力往上一投，那蕴含着极大复仇**的狂笑声还未来得及刺进万王之王的心里，便被落砖掩埋了。
万王之王在部下的拼死掩护下跳进了水道里，将军们组成的肉墙也使得它毫发无伤。可当他从流势渐猛的血水中抬起头，看到那条从穹顶破口涌出的火龙时，他明白了，这一切还没完。
粘稠的黑色液体从穹顶喷涌而出，老壁虎坠落时丢出的火把引燃了这些古老的人类城防遗物。象征着拜占庭帝国荣耀的火龙席卷四方，却因落砖部分堵住了通向小镇的甬道，大火便朝着反方向——下水道口迅猛冲刺。
“是希腊火！快逃啊！！”
幸存的一位将军发现这火在水上依旧可燃后脸色大变，扛着王就顺着水流往下水道口逃去。反应不及或负伤昏迷的部分棕鼠们瞬间便被火龙吞噬，留下一股刺鼻的皮毛烧焦味。
还留守在金角湾另一端的小将听到下水道里传来些许骇人的声响，正疑惑着发生什么事了，就看到无数的同胞顺着水流被冲进了达达尼尔海峡，沦为鱼类的饵食；或是其他还在旱路上的士兵们也都在夺路狂逃，直接冲过了铁锁桥。
“发生什！……么了。”
小将刚想组织卫兵拦阻这群疑似“叛逃”的精锐们，就看到一条火龙冲出了下水道，在获得外界充足的氧气后甚至直接膨胀开了，差点烧到了他们穿插在铁锁上的树枝。
外界的火势经久不息，甬道内深处的火却因缺乏氧气早早地便熄灭了。那呛人的黑烟透过落砖的缝隙，也涌进了小镇里。壁虎卫队长正组织着全城居民前往有着泄水口的广场避难，班尼迪克特逆着人海，挤到了他的身边。
“有看到莫斯奎托么？”
“没！可能还在甬道里，或许已经……”
卫队长痛心地低下头，却被班迪狠狠地揍了一拳。
“别胡说你这个没眼睑的卵生动物！我这就去把莫斯带回来！”
班尼迪克特愤愤地跳上房顶，在众虫豸的上方迅速地朝浓烟滚滚的甬道跑去。
同样居住在君士坦丁堡下水道内，统治着各路泄水口的诸侯们收到老壁虎的密函后也率着增援部队赶到了。可顺着甬道前来的他们还没进到镇里便被浓烟熏得七荤八素的，甚至有不少昆虫士兵直接倒地不起，昏死过去。
“可恶的异教徒！竟然使用火攻！”
统治着全君士坦丁堡最大泄水口的蛙王被黑烟刺激得边流着泪边说着。
“先后退！待浓烟散去我们再开进！”
“遵命！”
正当前卫蛙兵转身撤退时，突如其来的几道寒光瞬间削去了他们的脑袋。肢体还在向前活动着，直到撞上了更前面的士兵，诸侯们的军队才发现了异样。
“敌袭！！！”
拖着残破的斗篷，数只如夜一般漆黑的大鼠缓缓地从浓烟中匍匐而出。他们是少数在落砖和希腊火封堵住道路之前便先逃到这一端的棕鼠大将，纵使火星将他们的斗篷化为灰烬，就算浓烟熏黑了他们的面庞，他们依旧是棕鼠们能征善战的大将，是勇士中的勇士。
“为了七十二个葡萄干！为了荣耀，冲啊！”
为首的黑鼠高声怒吼，仅仅十只幸存的黑鼠向着诸侯们的军队发起了冲锋。蜘蛛弓箭手还在昏死状态，青蛙前锋们只好架起长枪，等他们自己撞上来。眼见黑鼠们就要冲进密集的长枪阵时，他们突然钻入水中，激流勇进，又一下子从水中跃出到方阵中部，一阵刀光血影，失去距离优势又拥挤在一块的长枪方阵被几只黑鼠给杀得片甲不留，而黑鼠仅仅有一只在水中时被捅死。
“保护王上！”
眼见黑鼠直冲诸侯们所在的中军，卫兵高喊着，刀斧手们也视死如归地顶在了前方与黑鼠混战。狭窄的甬道总是无法使得人数优势化为战术优势，前排的刀斧手也渐渐有些力不能敌，损失惨重。就在这时，黑鼠突然发出了哀嚎，一只接一只地抱着腿跪倒在地，青蛙刀斧手们趁势挥砍，手起刀落，黑鼠与青蛙们喷涌的鲜血汇聚在了一起，一同被君士坦丁堡的下水道给带向了辽阔的大海。
“方才是哪位勇士助了我等一臂之力？”前方战况历历在目的蛙王高声询问着，等待许久，烟雾奔涌的甬道内却依旧是无人应答。
莫斯奎托没时间理会身后的询问，抖落了矛尖的血滴，它快步赶向小镇。火迟早会灭，大军迟早还会进攻，这一切都还没完。正当他再度钻进浓烟之下时，另一个老鼠的黑影渐渐出现在面前。
莫斯奎托屏息埋伏在一旁，只要他能出其不意地刺穿对方的喉咙，他还是能凭一己之力干掉一只棕鼠的。反正打不过就跑，凭他的速度想再度隐匿起来也是很简单。
眼见黑影越逼越近，莫斯奎托猛然打开鞘翅飞突了出去，直刺对方的喉咙。针尖滑过了对方的皮毛，留下一道血光。莫斯奎托错估了对方的大小，一击击杀失败，但对方也嗷的一声昏落进水道之中了。
等等，这声音……？
莫斯一种大事不好的预感，周围突然弥散开的一种奇臭无比的气味更让他大惊失色。
“班迪！是你吗班迪！天呐我都干了些什么，快来人啊！！！”
莫斯奎托丢下缝纫针大声呼喊着，一头钻进汹涌的水道里想确认班尼迪克特的位置。可刚入水不久它就被一把抓起来了。
“天杀的你差点要了本大爷的亲命啊你这该死的来自法国但祖籍又是非洲的德国臭虫！”
班迪飘在水上，捂着后颈，口水四溅地臭骂着莫斯奎托。
“对……对不起……”
“嗯知道就好，本大爷原谅你了。莫斯，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班尼迪克特熊抱了一下莫斯奎托后，将他轻轻放下，抹了抹眼角，赞美上苍。
“玛莎她们如何了？”
“我走的时候她们已经撤离到广场上了。”
“那就好。班迪，愿不愿意跟我一块逞一把英雄？”
“什么？难道你认为我是只狗熊么？有必要给你上上生物课了啊！”
两位挚友相视一笑，莫斯跃上了班迪的背，大声呐喊：“出发！目标——广场！啊等等我下去捡下武器……”
“喂你踩到大爷我的脖子了啊疼疼疼！”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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